第74章 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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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074
◎親親的我的寶貝~◎
宋明誠今晚本來有個應酬, 但一想到寶貝女兒回家要面對黑黢黢冷冰冰的房子，宋明誠果斷推了應酬，回家等女兒。
這兩年他腿腳恢覆的很不錯, 雖然走路仍然有些跛, 但日常生活完全可以自理, 自己在家簡單煮了點面條，將屋子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 又按著宋聽歡的喜好設計了一份年夜菜的菜單, 宋明誠起身下樓倒垃圾。
從單元門口出來的時候，他還哼著小曲兒——
“親親的我的寶貝
我要越過高山
尋找那已失蹤的太陽
尋找那已失蹤的月——”
愉悅的聲音戛然而止。
單元的玻璃門還沒合上, 宋明誠看著過道樹影下相擁的一對年輕人。
男孩一身黑, 女孩背對著他, 穿一件米白的羊絨大衣，斜挎著只紅色覆古包包, 這只包包是宋明誠昨天送給女兒的新年禮物，更何況，他又怎麽可能認錯自己的女兒。
宋明誠白手起家, 大半輩子風裏來雨裏去, 什麽樣的大場面都沒失態過，都能游刃有餘, 這是第一次，他近乎茫然地楞在原地, 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被一個男孩子抱著。
即便隔得遠，宋明誠也能清晰感覺到女兒對對方的依賴和喜歡。
因為，看著就很黏糊。
男生驀地擡眼, 湛黑的一雙眼睛, 宋明誠依稀從他的五官裏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他記得這個男孩子, 叫江遇，是孟書棠的小兒子，兩年前家裏出事的時候是他來過陵城。
他們這是……在一起了？
男生顯然一怔，旋即松開圈著女兒的手臂，挺直脊背，規規矩矩地喊了一聲叔叔。
瞧著很不錯的一個男孩子，五官極為清正，眼風也正。
但宋明誠心裏仍舊不是滋味。
難言的酸楚，許是因為女兒對自己的隱瞞，抑或他養了十幾年的寶貝，忽然如此依賴另外一個男人。
不知道怎麽形容，反正就是不爽。
宋聽歡已經蹭了過來，乖乖站在宋明誠面前，又擡頭飛快觀察一眼宋明誠的神情，“爸爸。”
“嗯。”
冷冰冰的一個字。
江遇也拉著箱子走上前，他比宋明誠高了一頭，四目相接，眸光卻主動服軟，“叔叔您好，我是江遇。”
宋明誠點點頭，將手裏的垃圾袋擡起，宋聽歡完全沒有要接的意識，江遇卻已經伸手，宋明誠躲開江遇的手，將垃圾袋往宋聽歡面前遞了遞，“扔了。”
宋聽歡：“？”
為什麽是她？宋聽歡內心理所當然地反問。
可觸上宋明誠嚴肅的視線，她只能乖乖接過，“哦。”
宋聽歡拎著垃圾袋，三步一回頭，她有點怕宋明誠為難江遇。江遇也朝她看過去，幾不可察地沖她點點頭。
宋明誠：“她在家裏也不倒垃圾？”
江遇險些脫口而出，視線重新落轉在宋明誠身上，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宋明誠方才是有意試探。
試探他們是不是已經住在一起，以及他和宋聽歡之間的相處狀態。
一時沈默，還是江遇先開了口，“叔叔，抱歉。”
江遇深吸了口氣，面上卻淡定，“婷婷這段時間的確是跟我一起住在校外，但我們各自一間臥室，並沒有任何不妥的越界行為。”
這是宋聽歡的父親，是宋聽歡在這個世界上最在意最重要的人，江遇沒辦法在他面前撒謊。
而且，宋明誠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與其撒謊，不如坦白。
低滯的氣壓裏，江遇接續解釋，“婷婷有晨讀的習慣，但她怕打擾到室友，一直都是去戶外，京北不同陵城，這個季節的戶外又冷又黑，我不放心，怕她感冒生病，又擔心她的安全。而且期末這段時間學校的自習室和圖書館都要很早去占位置，為了方便晨讀和覆習，她才接受了我的提議。”
“是你提議的？”
“……”江遇點頭，“是我，所以，請您不要責怪婷婷。”
宋明誠沒好氣地哼了聲，又看向宋聽歡遠遠走近的身影。
“她從前在家裏還是要倒垃圾的，現在連伸手接垃圾袋的意識都沒有了！”
宋明誠方才看得清清楚楚，他把垃圾袋提起來，宋聽歡完全沒有要接的意思，這說明什麽？
說明她平時在家連垃圾都不倒！
為什麽不倒？因為有人都替她做了！
這是他的寶貝女兒，他作為父親寵著慣著是理所當然，其他人憑什麽……其他人也得寵著慣著！
可是，他心裏就是不是滋味，就想陰陽怪氣。
江遇沈默。
他知道宋明誠有氣要撒，這是作為一個父親的本能，這股氣宋明誠不會撒在自己女兒身上，撒氣的對象只能是他。
江遇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妥，抑或委屈。
宋聽歡已經走回來了，看著仍舊立在原地的兩個男人，有點不知所措。
宋明誠白她一眼：“都傻站著幹什麽，不冷？”
陵城的冬天，夜晚也不過三四度。
“冷！”宋聽歡太了解自己的父親，立馬順桿兒爬，挽上宋明誠的手臂，又轉頭沖江遇眨一下眼睛，示意他跟上。
“爸爸，你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想我女兒了，怕她一個人回家孤單無聊。”
“……”宋聽歡僵了一下，“那你沒去應酬？”
“沒，回來自己煮了碗白水面條。”
宋聽歡：“……”
這是和她賣慘呢。
“那我等下給你煮點吃的？”
“你會煮什麽？”
“面條啊。”
宋明誠皮笑肉不笑，“紅燒牛肉面還是香菇燉雞面？”
宋聽歡：“……”
電梯裏，江遇想笑，但又生生忍住。
知女莫若父，大抵就是如此。
三人出了電梯，宋明誠開門，江遇跟在最後，宋聽歡從玄關的鞋櫃裏翻了好久，才終於找到一雙沒有拆封的男式拖鞋，是她暑假的時候給宋明誠買的。
“可能有點小，你先穿一下。”
“好，沒關系。”
宋明誠轉頭，看著女兒給他買的拖鞋，他都還沒舍得拆封呢，就這麽便宜這個臭小子了。
江遇跟著宋聽歡走進來，被收拾得幹凈整潔的客廳，沙發上一只大鯊魚抱枕，透明的茶幾玻璃下可以看到一筐小零食。
“爸爸，你坐！”宋聽歡按著宋明誠坐下，“我去給你們泡茶！”
宋明誠：“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也沒見你給我泡個茶。”
宋聽歡：“……”
宋明誠看江遇一眼，“還沒吃晚飯吧。”
“叔叔我……”江遇連忙起身。
“坐。”宋明誠自己已經站起來，卻示意江遇坐下，“你要是不嫌棄，我去給你下碗面條。”
“叔叔不用，太麻煩了，我來看看婷婷，等下……”
“肉醬面吃得慣嗎？再煎個蛋，燙點青菜。”
江遇微頓，點了下頭，“吃得慣，那就麻煩叔叔了。”
宋明誠擺擺手，一跛一跛地往廚房走去，又轉過頭喊宋聽歡，“過來給小江洗點水果，別傻站在那兒，就知道吃。”
宋聽歡默默收回去捏茶幾上橘子的手，沖江遇吐吐舌頭。
宋聽歡跟著宋明誠進了廚房，玻璃推拉門一關，隔絕了聲音。
宋明誠洗手，打開燃氣，燒水，微微偏頭，便看到女兒在低頭發消息。
“人就在客廳，一分鐘都離不開？我又不會吃了他。”
“……”宋聽歡連忙按滅手機，“爸~”
女兒撒嬌，做父親的最是沒有抵抗力。
“多大的人了，好好說話。”
“那你不能給江遇臉色看。”
“他把我寶貝女兒都騙走了，我還不能給他臉色看？”宋明誠的聲線拔高了一度。
就是很生氣。
“什麽把女兒騙走了。”宋聽歡挽上宋明誠的手臂，“您就不能覺得是自己從今往後多了個兒子？”
“你倆的事兒我還沒答應呢。”
“你……”宋聽歡扁著嘴巴，一雙烏湛湛的眼睛看向宋明誠。
宋明誠招架不住她這樣的眼神，訕訕轉過頭，將面條丟在沸水鍋裏。
“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江遇口味清淡一些還是重一些？”
“清淡一些。”
回答完問題，宋聽歡又悄悄去看宋明誠，宋明誠依然繃著臉，可是在平底鍋裏打了兩個雞蛋。宋聽歡飯量小，宋明誠自己也已經吃過了，那多出來的一顆蛋必然就是擔心江遇吃不飽。
嘖，老宋還挺疼人的。
宋聽歡又微微湊近，“爸，你其實不討厭江遇，對不對？”
“討厭，討厭死了。”
“那你給他煎兩個蛋。”
宋明誠瞪一眼宋聽歡，“你也知道我煎了兩個，我這輩子除了你媽和你，就沒給第三個人做過飯。”
“那你剛才……”幹嘛兇巴巴的。
“我老宋不要面子的嘛。他把我寶貝女兒都騙走了，我憑什麽給他好臉色？”
宋聽歡：“……”
“噗嗤——”宋聽歡笑出聲，“也對。”
說著，她把辣椒罐、花椒罐、鹽罐、糖罐都拿到宋明誠手邊，“咱們給他下點狠料，量他第一次來我們家，不敢不吃。”
宋明誠：“……”
“您說是不是？”宋聽歡得意地昂起下巴。
宋明誠伸出食指戳了下她的額頭，“我看你就是明裏暗裏向著他。”
“快點快點，面要粘了，江遇不愛吃粘的。”
“……”宋明誠將面挑出來，瞥一眼宋聽歡，“不要一直待在廚房裏，不然小江以為咱倆說什麽悄悄話，拿他當外人。”
宋聽歡彎著眼睛笑，又挽緊宋明誠的手臂，“我不，我就要黏著爸爸，讓他自己玩去。”
宋明誠哼笑，將黃澄澄的煎蛋翻了個面，“就說漂亮話，剛才也不知道是誰，大馬路上抱著人家不撒手，街坊鄰居的，我都替你害臊。”
宋聽歡被宋明誠打趣得有點臉紅，“我……我下次註意。”
宋明誠捏著鍋鏟的手一頓，“註意什麽？我女兒抱自己男朋友怎麽了，想抱就抱。”
宋聽歡：“……”
宋聽歡不敢，但她很想說：爸，你聽聽你這雙標的發言。
不過十分鐘，一碗熱氣騰騰的煎蛋面就出鍋了，見宋聽歡還在櫥櫃裏找防燙手套，宋明誠有些嫌棄，“你湊什麽熱鬧，我來。”
小姑娘皮膚薄，怕燙，端碗端湯這種活就該他這個糙老爺們兒來。
“叔叔，我來吧。”江遇一直等在廚房門口，這會兒見狀，很自然地走進來，端起冒著熱氣的面碗，“聞著好香。”
宋明誠在心裏輕嘖一聲。
小夥子還挺上道，琢磨完他又催促宋聽歡，“讓你洗個水果，磨磨蹭蹭，這麽涼的水，你不知道兌一點熱水啊，去去去，把這個拿給小江，再帶付筷子和湯匙。”
宋明誠從宋聽歡手裏搶過裝了草莓和櫻桃的盤子，又遞給她一個玻璃罐子。
宋聽歡知道自己是個廚房小白，鼓鼓臉頰，轉身去了餐廳。
“喏，這個給你，老宋的不傳之密，配面條吃特別香。”宋聽歡把裝了小黃瓜片的玻璃罐放在桌上，看著江遇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面條，咽了咽嗓子。
“想吃？我去拿個碗，給你分點。”
“不用不用，這可是老宋特意給你做的，兩個蛋呢。”宋聽歡沖江遇眨眨眼，“請小江同學務必吃得幹幹凈凈，不要辜負了老宋的一番心意。”
江遇確實有點餓了，飛機餐食之無味，從中午到現在，他還沒顧得上吃東西。
“那我不客氣了？”
宋聽歡點點頭，“你吃。”
“還是等叔叔一起，要不要我去……”江遇剛要起身，又被宋聽歡按著坐下。
宋聽歡：“給他點私人空間。”
“叔叔他……是不是還是很生氣？”
“生氣倒不至於，可能……有點突然，接受起來沒那麽快。但直覺告訴我，我爸喜歡你。”
“咳咳——”宋明誠端著洗好的水果進來，瞥一眼宋聽歡。
臭丫頭片子，把他的老底兒都交出來了。
“小江，你不用管她，趁熱吃，等下面要粘了，粘了不好吃。”
宋聽歡：“……”
江遇沒再客氣，挑了一大筷子面，吞下去之後還不忘讚道：“早就聽說叔叔的手藝好，終於有機會嘗到了，尤其是這個肉醬配腌黃瓜，真的太好吃了。”
宋明誠得意地點點頭，“是吧，這肉臊和腌黃瓜可都是我的私房手藝，我還有一道私房的芙蓉蒸蛋，婷婷最喜歡吃了。”
“不止芙蓉蒸蛋。”宋聽歡捏了顆草莓，咬下尖尖，“還有糖醋魚、蝦仁豆腐湯、筍尖炒肉、油燒海蛤，都是絕活，我都愛吃。”
宋明誠：“你就知道點菜，這麽愛吃，也不見你自己動手學學。”
宋聽歡假惺惺扁嘴巴，“老宋，你不愛我了，我發現了。”
宋明誠：“……”
江遇噙著笑，接過話頭：“如果叔叔願意教我，我很想學。”
宋聽歡：“？”
這些都是宋聽歡愛吃的菜，江遇願意學，宋明誠自然非常樂意，“明天你們如果沒安排，我在家先做……”
“爸，明天不行。”宋聽歡打斷宋明誠的話，“他明天中午還要飛波士頓，最晚，明早就得回京北。”
宋明誠微怔一瞬，眼中的喜悅淡了下去。
原來江遇這趟是專程來看女兒的啊，折騰這麽一趟，就為來看這一眼？
他已經過了風花雪月的年紀，並不太懂、甚至不理解年輕人之間的這種感情。
宋明誠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女兒和男朋友好不容易能有一點短暫的單獨相處時間，他還在不自知地在這裏做電燈泡。
“我突然想起來，公司還有點事情要處理。”說著，宋明誠起身，“小江，你先吃著，不夠咱們再煮，你們——嗯，聊聊天。”
似是想起什麽，宋明誠又問：“機票訂了吧。”
陵城飛京北的早班機，只有一班。
江遇：“已經訂好了。”
“那行，也被折騰了，今晚就在家裏住吧，客房一直空著，等會兒讓婷婷帶你熟悉一下，明早我喊司機送你去機場。”
江遇起身，“謝謝叔叔，麻煩您了。”
“都是小事，坐，我出去抽支煙。”
宋明誠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前後矛盾，出了餐廳。
宋聽歡和江遇看著對方。
江遇：“叔叔他……”
明顯能感覺到，在知道他明早就要走的時候，宋明誠的情緒一瞬就低落了下來。
“你少臭美。”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還沒有自戀到，覺得宋明誠是舍不得他。
宋聽歡往客廳看了看，“老宋可能是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那我去喊叔叔一起來吃水果？”
宋聽歡搖頭，“讓他安靜一會兒吧，我覺得，我爸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
去消化女兒有了男朋友這件事。
以及，他們十幾年父女倆相依為命的局面即將被打破。
*
吃完晚飯，收拾幹凈廚房，宋聽歡便帶著江遇去了客房。
“這個房間一直沒人住，當時我還說收拾出來放覆健的器械，我爸卻不肯。”宋聽歡推開窗子透氣，“你等等啊，我去找套新的床單來。”
江遇把宋聽歡拉住，“別忙了，我隨便將就一晚上就行。”
“那怎麽能行，我爸要是知道我這麽怠慢你，我一準要挨批評。”
“叔叔哪舍得批評你。”江遇將她拉到面前，“我還是覺得這樣是不是有點造次，應該再正式一點的。”
第一次來女朋友家裏，見女朋友的爸爸，他非但連禮物都沒帶，還直接住下來了。
怎麽看，都太草率。
江遇本身並不是一個拘小節的人，可在這件事上，他不想馬虎和隨便。
“其實——”宋聽歡微頓，“我爸知道你。”
“嗯？”
“你上一次來陵城的時候，我爸知道。”
上一次。
江遇想，宋聽歡理解的上一次和他的上一次，應該不同。
“而且——”宋聽歡繞著江遇身前的衛衣繩，“我爸應該也一早就知道，我喜歡你。”
“也是上一次知道的？”
宋聽歡擡頭，觸上江遇眼底明晃晃的笑。
“原來，你那麽早就喜歡我啊。”
“我……”
“沒我早。”江遇將她圈在身前，傾下身抱了抱，宋聽歡原本要說的話又咽了下去。
江遇收緊手臂，舍不得，又不得不松手，“要不要去看看叔叔？”
宋聽歡點頭。
她想去看看老宋，老宋一個人在陽臺上抽煙，這會兒估計已經第三支了，怪可憐的。
“我陪你一起？”
“不用，你先洗漱吧，我去陪他聊聊天。等下我把換洗的床單……”
“你找出來就行，我自己換。”
“好。”
宋聽歡把換洗的床單被套放在客房的沙發上，回了自己的房間，從櫃子裏摸出一個小袋子。
她打開袋子，裏面是一只毛氈的小柴犬。
是她在京北忙裏偷閑的時候做的。
是她送給老宋的新年禮物。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還記得咱們勤德的第二校訓吧，一個上什麽的問題，關於婷婷實踐第二校訓的時間，接下來我每次會提前一章在作話裏提醒哦~範例：【實踐1】、【實踐2】、【實踐3】……這樣~啾咪~~
一丟丟紅包～
註：“親親的我的寶貝”來源於歌曲《親親的我的寶貝》，非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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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的我的寶貝~◎
宋明誠今晚本來有個應酬, 但一想到寶貝女兒回家要面對黑黢黢冷冰冰的房子，宋明誠果斷推了應酬，回家等女兒。
這兩年他腿腳恢覆的很不錯, 雖然走路仍然有些跛, 但日常生活完全可以自理, 自己在家簡單煮了點面條，將屋子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 又按著宋聽歡的喜好設計了一份年夜菜的菜單, 宋明誠起身下樓倒垃圾。
從單元門口出來的時候，他還哼著小曲兒——
“親親的我的寶貝
我要越過高山
尋找那已失蹤的太陽
尋找那已失蹤的月——”
愉悅的聲音戛然而止。
單元的玻璃門還沒合上, 宋明誠看著過道樹影下相擁的一對年輕人。
男孩一身黑, 女孩背對著他, 穿一件米白的羊絨大衣，斜挎著只紅色覆古包包, 這只包包是宋明誠昨天送給女兒的新年禮物，更何況，他又怎麽可能認錯自己的女兒。
宋明誠白手起家, 大半輩子風裏來雨裏去, 什麽樣的大場面都沒失態過，都能游刃有餘, 這是第一次，他近乎茫然地楞在原地, 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被一個男孩子抱著。
即便隔得遠，宋明誠也能清晰感覺到女兒對對方的依賴和喜歡。
因為，看著就很黏糊。
男生驀地擡眼, 湛黑的一雙眼睛, 宋明誠依稀從他的五官裏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他記得這個男孩子, 叫江遇，是孟書棠的小兒子，兩年前家裏出事的時候是他來過陵城。
他們這是……在一起了？
男生顯然一怔，旋即松開圈著女兒的手臂，挺直脊背，規規矩矩地喊了一聲叔叔。
瞧著很不錯的一個男孩子，五官極為清正，眼風也正。
但宋明誠心裏仍舊不是滋味。
難言的酸楚，許是因為女兒對自己的隱瞞，抑或他養了十幾年的寶貝，忽然如此依賴另外一個男人。
不知道怎麽形容，反正就是不爽。
宋聽歡已經蹭了過來，乖乖站在宋明誠面前，又擡頭飛快觀察一眼宋明誠的神情，“爸爸。”
“嗯。”
冷冰冰的一個字。
江遇也拉著箱子走上前，他比宋明誠高了一頭，四目相接，眸光卻主動服軟，“叔叔您好，我是江遇。”
宋明誠點點頭，將手裏的垃圾袋擡起，宋聽歡完全沒有要接的意識，江遇卻已經伸手，宋明誠躲開江遇的手，將垃圾袋往宋聽歡面前遞了遞，“扔了。”
宋聽歡：“？”
為什麽是她？宋聽歡內心理所當然地反問。
可觸上宋明誠嚴肅的視線，她只能乖乖接過，“哦。”
宋聽歡拎著垃圾袋，三步一回頭，她有點怕宋明誠為難江遇。江遇也朝她看過去，幾不可察地沖她點點頭。
宋明誠：“她在家裏也不倒垃圾？”
江遇險些脫口而出，視線重新落轉在宋明誠身上，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宋明誠方才是有意試探。
試探他們是不是已經住在一起，以及他和宋聽歡之間的相處狀態。
一時沈默，還是江遇先開了口，“叔叔，抱歉。”
江遇深吸了口氣，面上卻淡定，“婷婷這段時間的確是跟我一起住在校外，但我們各自一間臥室，並沒有任何不妥的越界行為。”
這是宋聽歡的父親，是宋聽歡在這個世界上最在意最重要的人，江遇沒辦法在他面前撒謊。
而且，宋明誠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與其撒謊，不如坦白。
低滯的氣壓裏，江遇接續解釋，“婷婷有晨讀的習慣，但她怕打擾到室友，一直都是去戶外，京北不同陵城，這個季節的戶外又冷又黑，我不放心，怕她感冒生病，又擔心她的安全。而且期末這段時間學校的自習室和圖書館都要很早去占位置，為了方便晨讀和覆習，她才接受了我的提議。”
“是你提議的？”
“……”江遇點頭，“是我，所以，請您不要責怪婷婷。”
宋明誠沒好氣地哼了聲，又看向宋聽歡遠遠走近的身影。
“她從前在家裏還是要倒垃圾的，現在連伸手接垃圾袋的意識都沒有了！”
宋明誠方才看得清清楚楚，他把垃圾袋提起來，宋聽歡完全沒有要接的意思，這說明什麽？
說明她平時在家連垃圾都不倒！
為什麽不倒？因為有人都替她做了！
這是他的寶貝女兒，他作為父親寵著慣著是理所當然，其他人憑什麽……其他人也得寵著慣著！
可是，他心裏就是不是滋味，就想陰陽怪氣。
江遇沈默。
他知道宋明誠有氣要撒，這是作為一個父親的本能，這股氣宋明誠不會撒在自己女兒身上，撒氣的對象只能是他。
江遇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妥，抑或委屈。
宋聽歡已經走回來了，看著仍舊立在原地的兩個男人，有點不知所措。
宋明誠白她一眼：“都傻站著幹什麽，不冷？”
陵城的冬天，夜晚也不過三四度。
“冷！”宋聽歡太了解自己的父親，立馬順桿兒爬，挽上宋明誠的手臂，又轉頭沖江遇眨一下眼睛，示意他跟上。
“爸爸，你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想我女兒了，怕她一個人回家孤單無聊。”
“……”宋聽歡僵了一下，“那你沒去應酬？”
“沒，回來自己煮了碗白水面條。”
宋聽歡：“……”
這是和她賣慘呢。
“那我等下給你煮點吃的？”
“你會煮什麽？”
“面條啊。”
宋明誠皮笑肉不笑，“紅燒牛肉面還是香菇燉雞面？”
宋聽歡：“……”
電梯裏，江遇想笑，但又生生忍住。
知女莫若父，大抵就是如此。
三人出了電梯，宋明誠開門，江遇跟在最後，宋聽歡從玄關的鞋櫃裏翻了好久，才終於找到一雙沒有拆封的男式拖鞋，是她暑假的時候給宋明誠買的。
“可能有點小，你先穿一下。”
“好，沒關系。”
宋明誠轉頭，看著女兒給他買的拖鞋，他都還沒舍得拆封呢，就這麽便宜這個臭小子了。
江遇跟著宋聽歡走進來，被收拾得幹凈整潔的客廳，沙發上一只大鯊魚抱枕，透明的茶幾玻璃下可以看到一筐小零食。
“爸爸，你坐！”宋聽歡按著宋明誠坐下，“我去給你們泡茶！”
宋明誠：“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也沒見你給我泡個茶。”
宋聽歡：“……”
宋明誠看江遇一眼，“還沒吃晚飯吧。”
“叔叔我……”江遇連忙起身。
“坐。”宋明誠自己已經站起來，卻示意江遇坐下，“你要是不嫌棄，我去給你下碗面條。”
“叔叔不用，太麻煩了，我來看看婷婷，等下……”
“肉醬面吃得慣嗎？再煎個蛋，燙點青菜。”
江遇微頓，點了下頭，“吃得慣，那就麻煩叔叔了。”
宋明誠擺擺手，一跛一跛地往廚房走去，又轉過頭喊宋聽歡，“過來給小江洗點水果，別傻站在那兒，就知道吃。”
宋聽歡默默收回去捏茶幾上橘子的手，沖江遇吐吐舌頭。
宋聽歡跟著宋明誠進了廚房，玻璃推拉門一關，隔絕了聲音。
宋明誠洗手，打開燃氣，燒水，微微偏頭，便看到女兒在低頭發消息。
“人就在客廳，一分鐘都離不開？我又不會吃了他。”
“……”宋聽歡連忙按滅手機，“爸~”
女兒撒嬌，做父親的最是沒有抵抗力。
“多大的人了，好好說話。”
“那你不能給江遇臉色看。”
“他把我寶貝女兒都騙走了，我還不能給他臉色看？”宋明誠的聲線拔高了一度。
就是很生氣。
“什麽把女兒騙走了。”宋聽歡挽上宋明誠的手臂，“您就不能覺得是自己從今往後多了個兒子？”
“你倆的事兒我還沒答應呢。”
“你……”宋聽歡扁著嘴巴，一雙烏湛湛的眼睛看向宋明誠。
宋明誠招架不住她這樣的眼神，訕訕轉過頭，將面條丟在沸水鍋裏。
“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江遇口味清淡一些還是重一些？”
“清淡一些。”
回答完問題，宋聽歡又悄悄去看宋明誠，宋明誠依然繃著臉，可是在平底鍋裏打了兩個雞蛋。宋聽歡飯量小，宋明誠自己也已經吃過了，那多出來的一顆蛋必然就是擔心江遇吃不飽。
嘖，老宋還挺疼人的。
宋聽歡又微微湊近，“爸，你其實不討厭江遇，對不對？”
“討厭，討厭死了。”
“那你給他煎兩個蛋。”
宋明誠瞪一眼宋聽歡，“你也知道我煎了兩個，我這輩子除了你媽和你，就沒給第三個人做過飯。”
“那你剛才……”幹嘛兇巴巴的。
“我老宋不要面子的嘛。他把我寶貝女兒都騙走了，我憑什麽給他好臉色？”
宋聽歡：“……”
“噗嗤——”宋聽歡笑出聲，“也對。”
說著，她把辣椒罐、花椒罐、鹽罐、糖罐都拿到宋明誠手邊，“咱們給他下點狠料，量他第一次來我們家，不敢不吃。”
宋明誠：“……”
“您說是不是？”宋聽歡得意地昂起下巴。
宋明誠伸出食指戳了下她的額頭，“我看你就是明裏暗裏向著他。”
“快點快點，面要粘了，江遇不愛吃粘的。”
“……”宋明誠將面挑出來，瞥一眼宋聽歡，“不要一直待在廚房裏，不然小江以為咱倆說什麽悄悄話，拿他當外人。”
宋聽歡彎著眼睛笑，又挽緊宋明誠的手臂，“我不，我就要黏著爸爸，讓他自己玩去。”
宋明誠哼笑，將黃澄澄的煎蛋翻了個面，“就說漂亮話，剛才也不知道是誰，大馬路上抱著人家不撒手，街坊鄰居的，我都替你害臊。”
宋聽歡被宋明誠打趣得有點臉紅，“我……我下次註意。”
宋明誠捏著鍋鏟的手一頓，“註意什麽？我女兒抱自己男朋友怎麽了，想抱就抱。”
宋聽歡：“……”
宋聽歡不敢，但她很想說：爸，你聽聽你這雙標的發言。
不過十分鐘，一碗熱氣騰騰的煎蛋面就出鍋了，見宋聽歡還在櫥櫃裏找防燙手套，宋明誠有些嫌棄，“你湊什麽熱鬧，我來。”
小姑娘皮膚薄，怕燙，端碗端湯這種活就該他這個糙老爺們兒來。
“叔叔，我來吧。”江遇一直等在廚房門口，這會兒見狀，很自然地走進來，端起冒著熱氣的面碗，“聞著好香。”
宋明誠在心裏輕嘖一聲。
小夥子還挺上道，琢磨完他又催促宋聽歡，“讓你洗個水果，磨磨蹭蹭，這麽涼的水，你不知道兌一點熱水啊，去去去，把這個拿給小江，再帶付筷子和湯匙。”
宋明誠從宋聽歡手裏搶過裝了草莓和櫻桃的盤子，又遞給她一個玻璃罐子。
宋聽歡知道自己是個廚房小白，鼓鼓臉頰，轉身去了餐廳。
“喏，這個給你，老宋的不傳之密，配面條吃特別香。”宋聽歡把裝了小黃瓜片的玻璃罐放在桌上，看著江遇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面條，咽了咽嗓子。
“想吃？我去拿個碗，給你分點。”
“不用不用，這可是老宋特意給你做的，兩個蛋呢。”宋聽歡沖江遇眨眨眼，“請小江同學務必吃得幹幹凈凈，不要辜負了老宋的一番心意。”
江遇確實有點餓了，飛機餐食之無味，從中午到現在，他還沒顧得上吃東西。
“那我不客氣了？”
宋聽歡點點頭，“你吃。”
“還是等叔叔一起，要不要我去……”江遇剛要起身，又被宋聽歡按著坐下。
宋聽歡：“給他點私人空間。”
“叔叔他……是不是還是很生氣？”
“生氣倒不至於，可能……有點突然，接受起來沒那麽快。但直覺告訴我，我爸喜歡你。”
“咳咳——”宋明誠端著洗好的水果進來，瞥一眼宋聽歡。
臭丫頭片子，把他的老底兒都交出來了。
“小江，你不用管她，趁熱吃，等下面要粘了，粘了不好吃。”
宋聽歡：“……”
江遇沒再客氣，挑了一大筷子面，吞下去之後還不忘讚道：“早就聽說叔叔的手藝好，終於有機會嘗到了，尤其是這個肉醬配腌黃瓜，真的太好吃了。”
宋明誠得意地點點頭，“是吧，這肉臊和腌黃瓜可都是我的私房手藝，我還有一道私房的芙蓉蒸蛋，婷婷最喜歡吃了。”
“不止芙蓉蒸蛋。”宋聽歡捏了顆草莓，咬下尖尖，“還有糖醋魚、蝦仁豆腐湯、筍尖炒肉、油燒海蛤，都是絕活，我都愛吃。”
宋明誠：“你就知道點菜，這麽愛吃，也不見你自己動手學學。”
宋聽歡假惺惺扁嘴巴，“老宋，你不愛我了，我發現了。”
宋明誠：“……”
江遇噙著笑，接過話頭：“如果叔叔願意教我，我很想學。”
宋聽歡：“？”
這些都是宋聽歡愛吃的菜，江遇願意學，宋明誠自然非常樂意，“明天你們如果沒安排，我在家先做……”
“爸，明天不行。”宋聽歡打斷宋明誠的話，“他明天中午還要飛波士頓，最晚，明早就得回京北。”
宋明誠微怔一瞬，眼中的喜悅淡了下去。
原來江遇這趟是專程來看女兒的啊，折騰這麽一趟，就為來看這一眼？
他已經過了風花雪月的年紀，並不太懂、甚至不理解年輕人之間的這種感情。
宋明誠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女兒和男朋友好不容易能有一點短暫的單獨相處時間，他還在不自知地在這裏做電燈泡。
“我突然想起來，公司還有點事情要處理。”說著，宋明誠起身，“小江，你先吃著，不夠咱們再煮，你們——嗯，聊聊天。”
似是想起什麽，宋明誠又問：“機票訂了吧。”
陵城飛京北的早班機，只有一班。
江遇：“已經訂好了。”
“那行，也被折騰了，今晚就在家裏住吧，客房一直空著，等會兒讓婷婷帶你熟悉一下，明早我喊司機送你去機場。”
江遇起身，“謝謝叔叔，麻煩您了。”
“都是小事，坐，我出去抽支煙。”
宋明誠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前後矛盾，出了餐廳。
宋聽歡和江遇看著對方。
江遇：“叔叔他……”
明顯能感覺到，在知道他明早就要走的時候，宋明誠的情緒一瞬就低落了下來。
“你少臭美。”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還沒有自戀到，覺得宋明誠是舍不得他。
宋聽歡往客廳看了看，“老宋可能是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那我去喊叔叔一起來吃水果？”
宋聽歡搖頭，“讓他安靜一會兒吧，我覺得，我爸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
去消化女兒有了男朋友這件事。
以及，他們十幾年父女倆相依為命的局面即將被打破。
*
吃完晚飯，收拾幹凈廚房，宋聽歡便帶著江遇去了客房。
“這個房間一直沒人住，當時我還說收拾出來放覆健的器械，我爸卻不肯。”宋聽歡推開窗子透氣，“你等等啊，我去找套新的床單來。”
江遇把宋聽歡拉住，“別忙了，我隨便將就一晚上就行。”
“那怎麽能行，我爸要是知道我這麽怠慢你，我一準要挨批評。”
“叔叔哪舍得批評你。”江遇將她拉到面前，“我還是覺得這樣是不是有點造次，應該再正式一點的。”
第一次來女朋友家裏，見女朋友的爸爸，他非但連禮物都沒帶，還直接住下來了。
怎麽看，都太草率。
江遇本身並不是一個拘小節的人，可在這件事上，他不想馬虎和隨便。
“其實——”宋聽歡微頓，“我爸知道你。”
“嗯？”
“你上一次來陵城的時候，我爸知道。”
上一次。
江遇想，宋聽歡理解的上一次和他的上一次，應該不同。
“而且——”宋聽歡繞著江遇身前的衛衣繩，“我爸應該也一早就知道，我喜歡你。”
“也是上一次知道的？”
宋聽歡擡頭，觸上江遇眼底明晃晃的笑。
“原來，你那麽早就喜歡我啊。”
“我……”
“沒我早。”江遇將她圈在身前，傾下身抱了抱，宋聽歡原本要說的話又咽了下去。
江遇收緊手臂，舍不得，又不得不松手，“要不要去看看叔叔？”
宋聽歡點頭。
她想去看看老宋，老宋一個人在陽臺上抽煙，這會兒估計已經第三支了，怪可憐的。
“我陪你一起？”
“不用，你先洗漱吧，我去陪他聊聊天。等下我把換洗的床單……”
“你找出來就行，我自己換。”
“好。”
宋聽歡把換洗的床單被套放在客房的沙發上，回了自己的房間，從櫃子裏摸出一個小袋子。
她打開袋子，裏面是一只毛氈的小柴犬。
是她在京北忙裏偷閑的時候做的。
是她送給老宋的新年禮物。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還記得咱們勤德的第二校訓吧，一個上什麽的問題，關於婷婷實踐第二校訓的時間，接下來我每次會提前一章在作話裏提醒哦~範例：【實踐1】、【實踐2】、【實踐3】……這樣~啾咪~~
一丟丟紅包～
註：“親親的我的寶貝”來源於歌曲《親親的我的寶貝》，非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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